第一章(1/7)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北朝的少主靠坐在旁边的床围上,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着我。

在路途中,我已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言。他们说他是君,又说他是废人;说他是阉竖,又说他面如锅底,赤发虬髯;说他暴嗜杀,生啖人,残害百姓,又说他已不成人形,却还苟活于世,真是不知羞耻。

他们这样论起他时,忽而咬牙切齿,忽而又抖如筛糠。本都不想想,他们自己说的话都是前后矛盾的。

梦梦天天以泪洗面,我倒不怕,反正横竖不过一死。这样的人生,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。

然而如今这些所有传闻的主人近在咫尺,我才发现,他其实不过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。

少年两剑眉,一双俊目,皓齿朱,乌云一般密的黑发。我怀疑他们说的虬髯是不是把发当成胡

至于面如锅底……呵,南北风真是不同,北方的锅底原来这么白,就如我故乡的白玉一般。

他眉宇间不见肃杀之气,倒是有三分稚气未脱。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如何能在半年五城,得那帮蠹虫只能割地议和。

看来是打不过,就把人说成这样,还把我送过来恶心人家。

可能我在他们里也是这样吧。

毕竟我也是和他一样的人。

“我叫虞娴月。”我抬起平视他的睛,不卑不亢地回答

“乃父何人?”

“家父讳淙,曾……在太嘉年间任丞相。家母是先帝朝大司,安国公杨武公之女。”

“原来你是虞相的女儿。”他面上一直无喜无悲,睛却明亮又生动。只是神明明很清澈,其中的意味却太过混杂。仿佛有几分兴致,几分果决,又隐隐藏着几分悲伤。我一时搞不懂他在想什么。听到我这么说,他中的不明意味又了几分,问我:“听说南朝政势动,虞相革制不成遭人陷害了,是真的吗?”

“家父数月前获罪狱,叔伯兄均受牵连。家母求救未果,舅父亲自带人来抄我家……”

“车骑将军杨鸿?”

“是。”

“他们把你成这样的?”

“不是的。我三岁时生过一场病,为了保命只能截去四肢。他们特意找到我送来和亲,就是为了羞辱你。所以,你想怎样对我,我都不会有怨言。”

说完,我轻轻闭上了睛。

死节。

我不是君,但父母没有因我的残缺、我的失贞而厌弃我,还教我读圣贤书。

虽不能至,然心乡往之。我觉得我也应该有希望持的东西。

所以我没有叫他殿,也没有像闺阁礼节中所教的那样低眉敛目。

只是,我应该持的东西是什么呢?父亲一心为国,却被蠹虫所害。舅父没有理会母亲的求救,却以亲人的名义作主送我来北境和亲。

国不国,家不家,己不由。父母生死不明,而我什么也不了。以此残躯,纵然死,也不过轻于鸿,算不得玉碎。

但是,我不悔——

“何康,斟酒。”

思绪被少年的清朗声音打断,我睁开睛,看到另一位年轻男端着酒走到近前。这人大概是他的侍,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光景,只比我们大一。眉目清秀,但是比他略少几分稚气,略多几分柔。

我从小听说,鲜卑人得一个个凶神恶煞,要不就獐鼠目,可是今天见到的这俩人得都端正的啊?——哦,不过他侍不一定是鲜卑人,可能也是汉人。

我还听说他们蛮夷蒙昧不开化,不知礼义廉耻,全无理纲常。不过父亲告诉过我其实不是那么回事,北朝汉化程度的,他们的文字、衣服、官制全是汉制,当前的合卺酒也是汉人的婚俗。

我不能寻常闺阁女儿了。所以在家里父母也不讲求这些,全由着我的来。

但我还是知的。若他们也讲纲常理,我这样不敬地忤逆他,他早该大发雷霆,将我拉去治罪。可他好像一都不在意,甚至没有察觉到我在反抗,还要与我合卺。

可是怎么合?我们都没有手的。

“你能喝酒吗?要是不能,我可以给你换别的。”他问我。

“能。”

侍把盛着两只小酒盅的托盘呈到他脸前。

少年用他清澈明亮的睛望向我的睛:“喝了这杯酒,我们就是夫妻了。你如果愿意,就照着我的样。”

他侧过脸,将一只酒盅衔在中,然后回看我。

侍将托盘端到我面前,我也学着他的样,衔起另一只酒盅。

……有吃力。

他看着我,咬着杯沿咧嘴笑了一,随后探凑上来,中的酒盅轻轻撞了一我衔的那只。

……好近,太近了!他的鼻息轻缓悠,发间有淡淡的松香味

少年没有理会我的失态,扬起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然后把酒盅放回到托盘里。

我犹豫了一,也像他一样仰起脸。

是果酒,甘甜盖过辛辣。咽去的时候,一从咽一直烧到心,在眉梢和脸颊开了两朵炙

我的动作不似他那般熟练,嘴角来两滴。侍把托盘接到面前,我有不好意思地把酒盅放回去,然后就着他递过来的帕

……脂好像掉了。

“帮我解衣。”少年吩咐

侍一件件地除掉了他繁重的礼服,中衣,亵衣。随后便告退了。他的胴如白玉雕像一般竖立在床边上。

他手臂的况跟我一样,都是从肩膀尽截去。脚就比我还惨一,盆骨也伤了,呈一个倒锥形。所以他大概不太容易坐稳,我看见他左右的断面面,还有腰后都垫了枕。

我竟不太害羞。可能因为他面没有东西,也可能因为他的胴虽然缺损很多却有浑然天成的,只让我想到庙祠中的雕塑。

“你有自己伺候的人吗?我不想让他们看你。”他说。

于是我叫梦梦来。她摸索着把我上琅珰的钗环都卸来,拭去了脸上脂粉,然后又解去嫁衣。最后一件亵衣除去的时候,我的两——其实也没有了,就是沿着线圆过来的两个球——之间的甬里填着的玉势留在外面的鱼尾形状手柄就暴来。

“这是什么?”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。

“我断肢伤抹的药有副毒效,必须时刻着这个,不然会很难受。”

“什么药副作用这么大,我抹的也没这样。”他皱了眉,探仔细看我伤

是西域秘药。

药虽毒,但确能救命。否则我一次截断四肢,定然活不来。涂药以后,不仅退去,伤很快愈合了,甚至连疤痕也没有留,就像天生如此一样。

只是那的瘾,虽然一直在调治,却历经十年也没有恢复。

方才我也端详了他。我听说过,这位少主在五年前被谋逆的亲王俘作质,威胁其父退兵。北朝先主不退,他们便折磨他,扬言即使自己坐不上皇位,也要毁了当朝唯一的继承人。

后来他有了幼弟。但先主许是自觉亏欠于他,仍持让他继位。少主也确实成,自执政后,本已久僵持不的南征战事频频告捷,朝纲也井然有序。是把反对的声音压了来。

他的伤当是戕害所致。但我在他本找不到疤痕,和我一样看起来就像天生的一般。尤其是的斜截面,能想象得本应是很骇人的伤,但是肌肤柔和而光地包裹过来,即使知天生不可能如此,也完全找不到受创的痕迹。

抹的什么药啊……还没有副作用,我有羡慕。

“你的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?”他看了半天,也没看什么,就继续问我。

“我一天……要有三次,晨午晚各一次,不然会难受……我的……轻浮……”

即使是谦称,我也不愿用更重的话贬低自己。

其实,更难听的话我也听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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